“记忆”是什么?为什么要讨论“记忆”?
皮埃尔·诺拉一语道破:“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讨论记忆,是因为记忆已经不存在了”。
人有自己的记忆,城市亦然。记忆是城市的灵魂,其表现为外化的物质文化资源,如城市建筑、景观、物件等,还有内化的非物质文化资源,如社会习俗、生活方式等,这些都是城市在发展过程中留下的独特记忆痕迹,也是一座城市走向诗和远方不可或缺的底气。
然而,在全球化和城镇化背景下,一些城市沿用粗放的开发建设方式,进行同质化的盲目改造,导致城市“千城一面”问题的出现,承载着城市记忆传承和地域文化保护功能的城市文化空间面临着被割裂、被破坏的危机,城市逐渐“失忆”,在遗忘的海洋渐行渐远。同时,城市中的人也会逐渐产生“陌生感”甚至“异乡感”,丧失自我身份认同,从城市的“我者”成为“他者”。
记忆的“消逝”:
城市发展的集体“文化病”
意大利学者罗西曾说,“城市是人们集体记忆的场所及载体”。一些城市在更新中盲目采取拙劣的“克隆术”,千城一面现象随之出现:南方北方一个样,大城小城一个样,城里城外一个样。
久而久之,城市逐渐患上集体失忆的“文化病症”。城市失忆的现实表征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对物质性记忆的破坏。
一条老街、一座老房、一棵古树……都是构成城市记忆的有力物证,诉说着城市过去的繁华。
然而,在旧城更新过程中,城市发展过于追求速度和效率,大拆大建的方式漠视了对城市原貌的保存。
于是,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一座座的古老建筑被大肆摧毁、一片片传统民居被夷为平地、一条条的特色街区被无情破坏……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工业打造的“新”城市,高耸的大厦、整齐的小区、宽阔的马路,城市越来越“洋气”,然而生活在其中的我们却越来越困惑:附近消失了,城市也越来越陌生,一切和过去有关的东西,都消失在了现代性的大火之中。
另一方面,是对非物质化记忆的破坏。
糖人、老式爆米花、搅搅糖、麻糖......这些陪伴了我们整个童年的小零食,已逐渐销声匿迹,那份独特的味蕾记忆也渐渐地淡去。
穿梭于大街小巷的市井小贩的吆喝声,俏皮又不失节奏感,形成了独特的声音记忆,而如今的街头连是余音难寻了。
“萝卜线儿,细又长。妈妈吃了洗衣裳,爸爸吃了上工厂,娃娃吃了上学堂……”
“冰糕,五分六分七分……”
“炒米糖开水……藕粉咯面茶……盐茶鸡蛋……”
“买——白糖糕哦!”
“冰糕~凉快~冰糕!”
“香蕉、橘子、牛奶、豆沙冰糕!凉快!冰糕~”
还有一些传统职业,如剃头匠、修表匠、捡瓦匠,也逐渐消失了。
△修表匠
正是这些传统技能和社会习俗构成了城市千姿百态的市井生活,也是城市中人们挥之不去的乡愁,它们的消失,隔断了城市的文脉,使城市变得更加疏离,城市中的人也愈发地丧失认同感。
因此,唤醒城市记忆,延续城市文脉,破解城市“集体失忆病症”被提上了日程。
轰轰烈烈的城市记忆保护运动
最开始倡导城市记忆保护的是知识分子。上世纪90年代,中国文联副主席、天津作家冯骥才自费组建了一批专业团队(包括历史学者、考古学者、文物学者等)对天津街区展开了大规模地考察。随后他又组织了百名摄影师进行系统记录,三年时间共拍摄了3万多张珍贵照片。
在此基础上,冯骥才先生编辑出版了《天津老房子·旧城遗韵》《天津老房子·小洋楼风情》《天津老房子·东西南北》。在这一城市记忆抢救工程完成之时,冯骥才先生感慨道:“我终于将历史消失前的一瞬,形象地锁定为永久。”这一举动也拉开了“城市记忆保护工程”的序幕。
自此,各地相继开展了以保护城市记忆和文化遗产为目的的“城市记忆保护工程”,以档案管理的方式进行城市记忆的保护。2002年,青岛市档案馆开始实施“城市记忆工程”,通过摄像、照相等技术手段,记录21世纪初期青岛的城市面貌,率先形成了规模化的城市面貌档案库。武汉、广州、上海、长沙、大连、济南、重庆、辽宁等地紧随其后。
另外,国家也愈发重视对城市记忆的保护。2013年,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明确指出“要传承文化,发展有历史记忆、地域特色、民族特点的美丽城镇”。2015年,中央城市工作会议强调,城市工作要加强对城市风貌整体性、文脉延续性等方面的规划管控,留住城市独有的文化特色、建筑风格等“基因”,延续城市历史文脉,保护好前人留下的文化遗产。2021年,住建部印发了《关于在实施城市更新行动中防止大拆大建问题的通知》,《通知》强调要全力保留城市记忆,不随意迁移、拆除历史建筑和具有保护价值的老建筑,保留既有建筑,不破坏老城区传统格局和街巷肌理,保持老城格局尺度,不破坏地形地貌,延续城市特色风貌。
总的来说,在这一阶段的“城市记忆保护工程”是一种基于城市珍贵文本资料保存的档案管理方式,主要是记录过去,挽救了很多濒临消失的城市记忆,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然而,在城市的时间轴上,记忆是回不到的过去,记忆不仅仅是要保存“过去”,更要把“过去”带到现在以及未来,也即是要根据当下的要求重构记忆,才不至于在现代性的文化荒芜中陷入时间之伤。因此城市记忆由“档案保存”走向了“活化传承”。
城市记忆的活化传承
从记忆的“档案保护”到记忆的“活化传承”,其实是从保护城市文化存量到激发城市文化增量的过程。
城市记忆活化不同于静态的记录性保护,而是注重在与人的互动中让城市记忆回归大众生活,在现代重获新生以及持续传承的生命力,做到保护、传承与利用并举。在文旅发展背景下,城市记忆活化作为文旅建设的新兴路径,能够唤醒城市记忆,提升受众参与度,为文旅建设赋予深厚的文化底蕴、注入新鲜活力,实现长足发展。
在这里主要列举三种城市记忆活化传承的方式:
目前很多历史街区、传统风貌区在规划重建中愈发地意识到文化才是内核,因而越来越多的项目会打出城市记忆活化的核心理念。
比如作为主城区28个传统风貌街区中的5个试点先行区之一的重庆十八梯,则以“活化母城记忆”为核心,以“老重庆+真山城+新体验”为吸引力,力争重塑城市记忆,展现母城文化,提升城市形象,促进城市发展。
具体表现为:一是以人为主体,注重文旅项目与游客的链接互动,打造体验经济,通过人在城市中的活态体验来再现城市记忆;二是唤醒城市记忆的相关物,把承载着记忆的怀旧物品融入游览过程,并挖掘物背后的象征性内涵;三是重构城市记忆场所,还原景观风貌,复兴场所精神;四是重现城市事件,在实景演绎业态中重温母城记忆。
△来源:重庆十八梯传统风貌区公众号
再比如海口骑楼老街在推进街区改造时,坚持修旧如旧的原则,探索出“老街改造+”带动城市连片更新的新路径。首先,骑楼老街摒弃大拆大建的粗暴方式,将传统建筑、街区风貌尽可能地原汁原味保存下来,以延续城市记忆。其次,活化利用历史建筑,并合理保留了特色商铺,丰富老街业态。最后,合理发展休闲旅游,增加市民收入,促进长远发展。
工业遗产作为城市近现代化过程中的重要见证与遗存,既是城市特有的一种文化景观,也是城市记忆的容器,承载着城市的集体记忆,活化保护城市工业遗产能够唤醒城市记忆,塑造文化认同,增强人们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以重庆工业博物馆的记忆活化利用为例。重庆工业博物馆有六大展厅,各个展厅分别对应一个主题,叙述不一样的工业故事,从而一步步唤醒与强化人们的城市记忆。序厅是重庆工业遗产故事叙述的“楔子”,记录了重庆工业发展的四个阶段,以激活重庆工业的“百年风华”,一代人的集体记忆由此开启;抗战—工业大后方厅讲述的是乱世之下重庆工业坚韧不拔的故事,这是一段悲怆的记忆;三线—工业基地厅讲述的是三线时期工业建设的故事,这是一段辉煌的记忆;改革—工业转型厅讲述的是重庆工业遗产转型发展的故事,这是一段探索的记忆;未来—工业展望厅着力于装点未来,立足于战略性新兴产业,这是一段指向未来、充满希望的记忆。
再如成都成华区八里庄工业遗址片区则是按照“留改建”原则活化利用老厂房的成功模式。首先,建立工业遗产分级保护体系,由政府牵头保护重点建筑。其次,保留、恢复工业遗产历史风貌,延续特色工业记忆,将工业记忆融入周边城市生活场景。最后,根植于工业记忆文化土壤,深耕内容,塑造品牌,发展文创产业,构建“创作孵化 + 拍摄制作 + 教育培训 + 运营推广 + 文旅体验”的全产业链。
公共艺术是有效传播城市记忆以及增强城市文化认同的“第三种”力量,其物化形象打开了城市记忆的活化传承之门。
比如长春则将其积淀深厚的历史文化记忆浓缩在了一个个地下“艺术宫殿”。繁荣路站的冰雪记忆、解放大路站的童年记忆、一匡街站的工业记忆、庆丰路站的汽车记忆、北环城路站的生活记忆、东盛大街站的二道回忆......均以艺术为媒介,唤醒城市记忆,延续城市文脉,传播城市形象。
△依次:一匡街站: 工业记忆、庆丰路站:汽车记忆、东盛大街站:二道回忆
综上,在当代语境下,城市记忆的活化传承已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也需要注意以下几点:
1、记忆的活化也要把握“度”的问题:保护一定是排在首位的,而后才是合理的利用,不能过度开发利用,挤占记忆生存空间。
2、记忆的活化不能空有口号而缺乏实质的文化内容,披着记忆外衣行商业之实注定要被公众所唾弃。
3、记忆的活化离不开人的体验,要坚持“以人为本”的思想,打造诗意的、理想的栖居之城。
结语
塞尔维亚建筑师兼艺术家波格·波格丹诺维奇曾把城市定义为“收藏记忆的仓库”,城市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方土地、每一座建筑、每一条街道、每一片城市空间都留存着记忆的痕迹。城市作为记忆的场所,是人们情感的集中表达和精神寄托,集中体现为怀旧感和乡愁。城市要有“过去”,才不会遗失在现代性的海洋;城市中的人要有“过去”,才能寻找乡愁,找到生活的意义,回归精神家园。
来源|文化产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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